不夜。
卡萨布兰卡是一种充满回忆的花,花语是淡泊的永恒,死亡,一种盛开的很傲然,厌世的花,永恒的美,负担不起的爱。

长夜.[一]:Dieu le Fils.

蓝眼睛的青年像一阵风一路跑来,威尼斯黑丝天鹅绒船长服松松散散披在身上,皮靴被他踩得发出宝石一颗颗掉落的清脆响声,他左手拿着覆盖白珐琅的圣乔治勋章右手拎着金红丝带的圣安娜勋章,急匆匆地一路避开聚在一起谈话的贵族老爷和军官大臣,灵活地侧开身子给那些端着果盘和甜牛奶的仆人让条路,还不时地向那些扑着香粉穿着高腰的长裙的贵族太太小姐们露出年轻人甜蜜蜜的笑容,他一路跑过去,轻轻推开那扇关得严紧紧的门,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绽开了一个蓬松柔软比含着香草和朗姆酒的可露丽还要甜乎乎的笑容,年轻人无比自然地大大咧咧地往那一站,伊万·布拉津斯基,俄罗斯帝国的皇帝,从存放信件的渡金箱子边抬起头来,冰冻冻的脸泛起波纹,他停下手中的事看着他这位年轻的朋友,等他开口说些什么。阿尔弗雷德举着手上的两枚勋章,闪着他那双蓝色的大眼睛问他向来可靠的友人,“万尼亚!我的好万卡!你说说看,今晚上的迎接扎伊采夫小姐的舞会上我戴哪一个好呢?”伊万作着一副严肃又认真的神情凑上去从长柄眼镜中仔细瞧了瞧,然后用他一贯温和又欢快的语气告诉那位兴奋得脸红扑扑的朋友,“阿尔弗,不,我说琼斯先生,我想你就这样去的话,什么也不戴,也是十分迷人的!”阿尔弗雷德听了这话把两枚勋章往伊万桌上一扔,亮黄色银色的丝带交缠在一起垂下去,年轻人的身影又像风一样,飞了出去。


整个宫廷只有他这样大胆,这样自由无所拘束,换了任何一个其他人这样冒冒失失地打扰皇帝的办公,别说皇帝那张脸要显出不高兴的样子,就连路上的那些贵族大臣侍从们都要把他拦下好好指责,可他,阿尔弗雷德,皇帝的宠儿,这个上流社会的明星,总是有着超越一切常规的特权的。阿尔弗雷德从三岁起就跟在布拉津斯基大帝身边,那个时候还是八岁的布拉津斯基皇太子,从那时候起,他们两个就再也没分开过,算到今天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六年。


伊万·布拉津斯基八岁时,听从他英明神武的父亲亚历山大三世的建议,穿着那套挺讨老人喜欢的嵌银丝蓝色段子的上衣和长裤加着黑色哔叽面带着白丝绒衬里的披风坐进了前去拜访洛瓦伊斯基老公爵的四轮马车,车身后还带着一个号衣上缀满金色绦带的听差。叶烈梅依·洛瓦伊斯基,他是名了不起的军人,带领着俄罗斯的儿子们赢了无数场战争,波兰人和法国人听见了他的名字就忍不住发起抖来,他的妻子去世得早,到如今也没有续弦,无儿无女,一个孤独的旧时代的英雄。伊万用手抹开水汽,额头紧贴在玻璃窗上向外张望,试图从来来往往的农民、商人或是官员的脸上找到他父亲的大臣班子所说的幸福安乐的生活,可他却看不见。他看见的只有沉重,把你拉着向下坠落的痛苦,只有苦难,没有泪水没有鲜血的苦难的迷雾笼罩着他,还有那样一种笑容,轻佻地消磨生命,虚无的嘴角微微上扬,和艳羡,仇恨的诅咒般的怨愤目光,投向他这里。伊万朝冷冰冰的玻璃窗上呼了口热气,看着玻璃窗里的景象一点点模糊起来,现在他就看不见外面了,他眨眨眼睛,吃了点加了一些杏仁粉和玫瑰花粉的奶酪,躺在柔软的白鼬皮毯子上开始闭目养神。


到了。时间已经把一位刚直叱咤风云的将军打磨成了一个性情温和的老人,他陪着他吃了些奶油面片儿汤和加了酸奶油的小乳猪,公爵还特意让人准备了些蜜糖水果羹和水果奶油布丁,葡萄和香瓜,或许他这样年纪的孩子的确会喜欢吃甜的东西。“抱歉啦——。我的身体实在是没什么出息、我的孩子,你不要拘谨,吃得开心点吧。”说了这样一番话,管家格里戈里便扶着他朝卧室走去,伊万出于礼节的准备起身目送也被老人按了回来,他坐在这里吃着大颗大颗的葡萄,空荡荡的大厅,长长的桌子上只坐着他一个人,那种塔夫绸一样迷胧的寂寞又让他眼神黯淡下来。


直到——


一串脚步声靠近,踢踢踏踏像杂乱的八音洒落在五线谱上,被推开的大门把那样多的阳光放了进来,一个小孩子,从光里跑出来。头发是蜂蜜一样甜乎乎的金色,眼睛是闪着金光的蓝呢绒,温柔又闪耀,肥嘟嘟的小脸跳跃着精灵的星尘,他被长地毯绊倒了,摔了个跟头。伊万忍不住站了起来,想把那个小孩子扶起来,再给他两颗糖,好不让他哭起来,没人会舍得让他这样天真美丽的孩子掉下泪珠的。小孩子几乎没怎么停顿的撑着地毯就借着力反跳起来,然后提溜着精细荷兰长衫下的两条短腿跑到他的身边来,他亲亲热热地搂着伊万的腿,牙还没长全的小嘴奶声奶气地对他说些什么夹杂着几句欢快的歌,迸溅一地星星,伊万听不懂他的话,心中却涌起一股热乎乎的蜜一般的香甜,他很耐心地听着,甚至把小男孩从地上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小男孩摇摇晃晃的抓着他的手臂站直了,然后捧着我们可怜的没人爱的皇太子布拉津斯基的脸凑上去啵了一个响巴巴的吻,湿漉漉的,还带着牛奶味。


八岁的伊万看着三岁的阿尔弗雷德,眼睛疼起来,他抱着阿尔弗雷德哭了起来,眼泪流进阿尔弗雷德金色的发,阿尔弗雷德不知道他怎么了,他白纸一样的心为这奇怪的液体而难过起来,他凑上去吻了吻伊万的眼睛,然后眨巴着眼盯着他瞧,“Dieu le Fils...”伊万轻轻重复着,把他抱起来在空中转了个圈,甩干了泪水。而这之后的人生,无论遭遇了什么,伊万都再也没落下这样滚烫的泪水了。


阿尔弗雷德·F·琼斯,一个顺着河水而来的孩子,一张小小的卡片塞在他的衣服里,洛瓦伊斯基公爵的管家——格里戈里先生在一个夏天的清晨被鸽子的叫声引到河边,捡到了这个孩子。他睁着眼睛,冲着老人露出笑脸,格里戈里从这笑脸里看见了世界上一切美德的化身,一切生命的光辉灿烂,他心软了,和妻子商量,把他带回来养大。卡片上优美的圆体英文写着这个神眷顾的孩子的名字——“Alfred· F· Jones”.他一点点地长大,凡是见过他的人都爱他,就连洛瓦伊斯基公爵都默许了他的存在,有时候还会教阿尔弗雷德念两句祈祷文或是给他挂上一个蓝红带子系着的描金瓷质鸡蛋,整个老宅因为阿尔弗雷德而重获生气,就连那破败的雕花山花墙也变得闪亮非常,他是所有人的孩子,所有人的明亮的星,就像伊万·布拉津斯基不自觉脱口而出说的那句话一样、他是神之子。


总之,无论如何,当皇太子配着黄金挽具的四轮马车回到彼得堡的时候,车上漂浮着小孩子清澈透亮的笑声和晶莹璀璨的钻石一般闪耀的空气。


 
评论(10)
热度(35)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卡薩布蘭卡。 | Powered by LOFTER